大梁的孩子已经上高中了。虽然工作忙,他还是抽时间去韩国光州观看了中国队历史上的第一场世界杯比赛。我原以为他是为了看球而去看球,最近才知道,去看这场球是为了履行一个誓言。1982年,大梁毕业于北京一所大学,他们在校那会儿,没有专职体育教师,学校从体委请了一位教练代理体育课。这教练年纪不大,是足球迷,常常把体育课搞成足球课,于是大梁他们纷纷成为足球爱好者。这么踢了几年,大梁毕业时已能倒地铲球或铲射了。
那年月,北京业余玩球的人还不多,假日里想过过脚瘾,就得从留京的同学里约人,也少不了要叫上那名亦师亦友的教练。大梁觉得,那是他最隽永的一段青春岁月。那时国内没有正经联赛,平日里的消遣活动也少,加上会踢两脚球,所以他们六人都格外珍视国家队的比赛。1985年“5.19”那天,他们结伴去了工体,亲眼目睹了中国队被香港队击败的情景,为中国队只差半步而无缘墨西哥世界杯感到难受。赛后,他们与很多恼羞成怒的球迷一道,在工体附近“徘徊”良久。至于“徘徊”中都干了些什么,大梁不愿意说。问急了,他就说“忘了”。但是第二天的事他记得很清楚:六人聚在西直门一家馆子里喝了鸡血酒,发誓说“如果中国队有一天打进世界杯,不管在哪个国家参赛,一定去现场助威”。
到了九七年,六人中因病去世一人,移民国外两人,还有一人去外地任职,彼此的音信便飘渺了。又过了几年,大家在不同的国家和城市里一起步入中年,生活内容和观念与往昔大不一样,感情中的足球仍在,印象却日渐模糊。去年十强赛结束后,大梁忽然接到教练电话,问他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吗?大梁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教练说,一个人一辈子发不了几次誓,爷们之间说出去的话,不能不算数。很快,他俩联系上了其他三人,并且从世界杯网站购买了五张6月4日中国队对阵哥斯达黎加的门票。比赛前两天,五人分别从北京、桂林、旧金山、维也纳出发,不胜唏嘘地相会于汉城,随后在光州更加唏嘘地重温了中国队的失败。大梁说,不知是谁先哭了,感染得其他爷们也掉了泪,既为中国队的失败难过,也为自己多年的情感寄托而伤感。
一个年少时的诺言,经受了漫长时光的考验。然而,这个因为失败而发出的诺言,在它被兑现后依然伴随着新的失败。像大梁这样的球迷,在失败中诞生和成长,又在失败中老去和离去。失败,是中国的球迷最熟悉的一种足球生活,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向很远的地方飘过去。热爱中国足球,便意味着热爱着一种失败。(杨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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