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的比赛我们是两个人看的。老王是个玩世不恭的人,歪在沙发里一直骂骂咧咧,因为他是我的同事,而且请我吃过不止一顿饭,我不好拂逆他,便把自己的心情抑制住了。从老王家出来后,我去网吧上网,身陷在各种对国家队的讪笑和挖苦之中,就更不肯在BBS上抒写什么了,就如同我不肯对着牛弹琴。甚至,为了能弹琴,我总是把自己的精力全放在消灭牛上。直到第二天,我遇到越来越多良知未泯的可爱网友,才试着把牛放到一边,来跟他们谈谈那天下午的心情。
心情当然是复杂的,主要成分则是感动。感动的来源,跟往常一样,不在故事的前因后果,而在若干细节。回忆那90多分钟,有几个镜头是我比较感动的。
其中一个远镜头,是关于一次人球分过的,地点在左后场,好像有一大蓬头发,所以可能是吴承瑛。他拿着球,迎面有一个哥斯达黎加队员来逼,于是把球往左一推,人往右边窜出,结果球没有推过去,身位却已让开,对方拿着球跑了。接下去的发展,或者说这个失误有没有导致什么,我没去在意,我在意的是小吴的动作,那看起来是一起仓促开始并结束的铤而走险。球还没推到位,就猛力去蹬腿了,所以窜出去老远,窜出去之后,我看到他似乎有半秒钟的无所适从,不知道是该加把劲绕前抢球,还是该刹住劲回身卡位。这是一个因害怕失误而导致的失误,老话叫放不开。
放得开的例子,土耳其打巴西那场有过一个。土队一帅哥前锋在背后夹了球,从一巴西球星的头顶上悠了过去。这叫什么?关老爷面前耍大刀,巴西人面前玩花俏,在我国是受了千百年嘲弄的,人偏敢玩,因为人没受过我国的教育。至于这球的结果怎么样,对进攻发生作用没有,我也没去在意。我国老话说,艺高胆大,坚持把艺放在胆之前,所以土队帅哥值不值得学,应该看他的结果,但据我观察,所谓艺高胆大的人其实都是胆大艺才高,该帅哥的动作做得胆大包天,无所顾忌,畅情适意,这已经值得学习了。不知就里的小吴们,在背负民族的希望之外,还要背负着这些十二亿人的老话以及五千年的文化来踢球,你要他放开打?说得倒轻松!我只是为小吴的艰难努力而感动。
第二个镜头与第一个镜头有异曲同工之不妙。时间是下半场,我队在哥队禁区内造成一次混战,球忽然停顿在草坪上李玮峰伸脚可及的位置。这个时候,我想全国人民都希望大头一蹴而就,大头在想办法,因为周围有无数的腿和身体拦着,其中有一条腿,在大头还没想好之前,把球偷走了。这时,我在慢镜头中看到,李玮峰伸出他的右脚虚空往球扣了一下,这个下意识的、无意义的、绝望的补救动作,在我这里一下子完成了所有的沟通。这是一个因太不想失去而终于失去了的机会。当时大头心里一定有无数个声音在喊,大头快打,他多想替全国人民完成这个任务啊,但他也想把球拉回来,交给脚法更好的队友,一个勇敢的人变得惶惑了,这是让人心酸的,比输球还让人心酸。
关于第三个镜头,老王说,如果于根伟不去顶,那是个很有希望的球,因为李玮峰跳得非常高,甩头也很充分。这个也有慢镜头,李玮峰飞在空中,知道胜利在望了,他闭了眼,放弃了全身,意识里只剩下一个额角,然后,我们看到,楞楞的李伟峰就被急急的于根伟撞趴下了。如果在动画片里,这算是个过得去的笑料。头被砸得半昏的经历我有过,当我看到这个身材魁梧的家伙在场地中间蜷成一团时,倒也用不到惨烈、悲壮这样的字眼,就是觉得有点儿苦,后来又想起时,突然间感到柔肠百转:我的国家队,我亲爱的兄弟们,我的憋屈而拙于言表的孩子们,十六强,咱不进了。——-虽然他们攒了很多钱,但人老以后,总会有一些钱和药都解决不了的东西来纠缠的。
不过我没权力终止他们的努力,正如你们也没权力抹杀他们的努力。他们将一如既往地让我感动,我能做的事情却不多,我只能说,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用整个下半年的薪水来换黄健翔声嘶力竭的那一嗓子:球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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