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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世界杯预选赛时起，我与国家队领队朱和元、新闻官董华等人就上了同一条船，只不过他们都在把握着船的航向，而我们在后面随波逐流。6月13日夜至14日凌晨，我们从船的两头聚集在一起有了一次交流。为了使这次对话更有纪念意义，我把日子选在了中国队离开世界杯的这天夜里。为了这次对话更具深度，我们特意把时间定在了子夜……
认真地想想，这样的对话对于朱和元、董华而言近乎残酷，因为当时他们刚刚与其他 工作人员一起收拾完全队的行李，此时距他们启程回国只有四、五个小时了。但朱和元在我的步步紧逼之下还得硬着头皮说“早已经习惯了”，董华则使劲把我们捧得更高：“这次咱们的合作非常愉快，你们的工作更是辛苦……”
2002年6月14日凌晨1点50分，汉城复兴酒店大堂的咖啡厅，朱和元、董华和我呈三角形落坐，三角形的衡定性让我们相互信任，推心置腹。他们两位都身着便装，而不是国家队套服，淡化了国家队与新闻媒体之间唇枪舌剑的味道。向来谨慎为大的董华董老师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句：“我有自己的原则，并按照自己的原则去做事，尽可能求得大家的理解，实在理解不了的，我也就……”
我赶紧接过话碴儿：“没错，原来我就属于理解不太好的一个。”此前，在对董老师有意见的人中间，我算一个。不过，有一次我看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帮记者举几支话筒，一举就是近半个小时，看得出他内心已经在呲牙咧嘴，表面上还得扮作无怨无悔，不禁替他暗暗叫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何必针对某一个人苦苦相逼呢！
这算是我们谈话前的沟通，董华双手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了了：与土耳其比赛结束后，我跟老米聊了聊，其中谈到了比较敏感的问题，老米的回答让我感到意外……
朱和元：老米其实是个很主流的人，他的一些习惯或许让我们不太适应，但他在工作上还是非常敬业的。不过，老米都说什么了？
赵了了：我告诉老米，世界杯结束了，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问他到底是不是后悔来执教中国队，与以往的带队经历相比，和中国足协的合作是不是麻烦最多的。
朱和元、董华都很认真地在听，他们显然也很关心米卢对于他们之间合作的评价，我把米卢的话如实相告。
(米卢：不，我要肯定地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后悔。相反，在中国执教是我很美好的一段经历，总的说来，中国人很友善，他们充满热情，能为他们工作是我很高兴的事情。说到中国足协，我认为他们的官员们都很职业，他们愿意为工作负责。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总不会完全相同，比如我在开始带领墨西哥队时，球队表现不好时我也受到过质疑。我不否认我们存在很多不同的想法，但是工作得到了促进而不是受到影响，更重要的是我们相互尊重。)——见《中国足球报》世界杯特刊XX期XX版
赵了了：我不知道你们与米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十强赛之后到这次世界杯赛，感觉上你们和米卢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小。是因为你们哪一方做出了妥协，还是因为米卢在十强赛成功了？
朱和元：这两种说法都不准确，因为我从来不认为我们与米卢之间有什么吵架之说。
赵了了：有媒体披露的十强赛中的《19天》中有详细记录……
朱和元：你从那里面能找得出相互人身攻击的记录吗？没有人可以否认那都是关于业务的讨论。比如你们编辑部讨论稿件时，能把每一次不同意见的交流都叫作吵架吗？我们与老米之间曾经存在很多不同的看法，这里面有的或许是因为我们没能理解到他的那个层次，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了解中国的国情，但无论如何我们讨论(或者你们更愿意叫作争论)的目的就是为了达成共识，而不是谁要打倒谁。其实很简单，中国足协如果根本不支持米卢的工作，干脆就换个教练不就完了吗？老米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到后来我们之间越来越默契，基本上很少再有争论了。
赵了了：我还是觉得可能是你们十强赛之后的工作方式有了改变。比如说，世界杯前与泰国队的热身赛，当时米卢有理由、也有机会跳出来找麻烦的，没想到他却非常配合。
朱和元：我们的工作方式从来没有改变，但我们遵循一个原则，这个原则阎头儿、南头儿都多次讲过，凡是涉及纯业务方面，尊重并以米卢的意见为主。如果说有什么改变的话，我们的沟通更多了，相互之间都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相互之间也就更理解了。
赵了了：但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为什么当初为郝海东、孙继海的事你们做了大量的工作，现在到了李明、张恩华就没人管了呢？
朱和元：当初对于郝海东、孙继海，米卢是有他的用意的，也可以说是他执教球队的方式。他接手一支球队，就要通过管理大牌球员来树立主教练的权威，这样可以督促所有的队员按照他的要求努力训练，这一手，他以前在其它球队也是这样做的。不过，难道你说老米真讨厌郝海东吗？谁都知道，老米是很喜欢杨晨的，但这次郝海东在三场比赛里打了一个90分钟，两个70分钟，老米宁可弃杨晨不用也要用海东，足见他对海东能力的认可。我们在中间做了一些工作，就是给双方搭个桥，让双方有所沟通，从现在看，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李明、张恩华也不是没人管了。坦白地讲，这里面的确存在“需要”的问题。我绝不承认李明、张恩华就比现在队内的哪一名队员能力差，但作为米卢考虑，他要为每一个位置着想。
赵了了：第一场没拿下哥斯达黎加，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孙继海意外下场导致右路失常，这时候如果有李明的话，回旋的余地就会更大。事实证明，米卢在这方面就是存在失误，我前几天已经对他直言不讳这一点，但他没有更多的表示，我认为他是意识到了。
朱和元：孙继海意外受伤，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我们的部署。就像有队员赛后说，就算没有李明，还是可以上祁宏，让李霄鹏回到原来的位置。但是，这首先是业务问题，是主教练的权力所在，别人无权指手划脚。其次，我们现在怎么说都是放马后炮，很多事情都是事先无法预知的。第三，下次我们再碰到这样的选择时，就可以借鉴这次的经验。
赵了了：听说你们这次回去又要总结，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我还是担心总结再一次流于形式。前几天我们几个记者聊天时我还说过，中国足球历次的总结要是管用，也不至于到现在的这种地步。昨天我们的一位教练还在说，这次参加世界杯的意义很大程度在于回去之后能不能真正总结出些东西。
朱和元：形式？有的人还说每年人大上的政府工作报告是“走形式”呢，可里面是不是还是体现出非常全面的内容？我们是不是还是要按照那个纲领去行事？我们不能总是极端地看待问题。这么多年来，没人可以否认中国足球还是在进步吧？如果我们没有吸取以前的经验、教训我们又怎么能进步呢！当初我们搞经济改革，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一步迈到小康生活啊，足球的总结也是会有个逐渐进步的过程。
赵了了：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总结的透明度是个问题。比如说，有媒体报道，迟尚斌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讲国家队的体能训练有问题，你们还找大迟去了解情况。体能是不是有问题呢？显然是。难道一名教练员连这种纯业务的观点也不能谈吗？咱们中国人本来就内向，面对面时很难实话实说，还能期待这样的总结能有实质结果吗？
朱和元：不知道这又是谁家的报道，实情并不是这样。我们向大迟了解一下新闻发布会的情况，只是想提醒他，讲的话不要被个别媒体加以利用。
董华：我必须澄清一下，当时新闻发布会我是在现场的，迟指导从来没有说国家队的体能训练有问题，而是指在与哥斯达黎加队比赛的下半时，有的队员体力出现问题，而这个问题是出于队员心理等一系列的原因。却被个别媒体加以利用，说迟尚斌指责米卢的训练之类的。
赵了了：与哥斯达黎加队的比赛中，我们在身体对抗方面都很吃亏，这显然是平时忽视力量训练的结果。
朱和元：体能不好是有各方面原因的，训练固然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其实根本上是我们小时候训练的问题。老米说，队员只要达到他的训练要求，体能是不成问题的。但我们很大程度上做不到这一点，这也是极消耗体能的。再比如说力量训练，别说老米，就连我也是不赞成力量训练的。因为对于足球队员来说，肌肉纤维的横断面加粗形成肌肉群并不是好事，因为这势必影响动作的灵活性、协调性。英格兰的欧文、巴西的儒尼尼奥，他们力量都不是很足，但你根本抢不走他们的球，因为他在你不发力的时候倚住你，等你发力时人家又闪开了，这都是灵活性、协调性作为保证的。我们的队员进攻时突破不了对方的防守，防守时抗不住人家的冲击，这非但不是力量不足，反倒是协调性不够的原因。一些足球专业新闻媒体从来不探讨这些问题，反而总是制造一些矛盾，这样做对中国足球是没有好处的，也是不负责任的。
赵了了：我也许要提醒一句，足球与新闻本来就是两个行业，对于很多商业报纸来讲，双方之间本来就不具备什么道义责任。说明白了，就是你踢你的球，他写他的新闻。
朱和元：我不否认是这样的情况，但我们双方都应该有基本的理解与配合。比如说，我们定期召开新闻发布会，就是为了有利于沟通。如果我们只顾埋头踢球，我们也没有责任去配合你们的工作吧。现在我们尽力配合记者的工作，给你们的采访创造便利条件，来而不往非礼也，记者也应该适当顾及国家队的利益吧。再说高一点，我们都是服务于国家的荣誉。
赵了了：能不能坦白地讲，你们自己对于三场世界杯比赛是否满意？
朱和元：没能达到我们自己提出来的“进一球”的目标还是不能满意，但对于学习、展示的目的，我们还是达到了，整体的过程基本上体现出了我们真实的水平。不要说巴西队，就算是土耳其、哥斯达黎加这种队，放在以前，我们跟人家也是对不上点儿的，现在我们基本上不处下风，只是输在了个别环节的把握。不过，恰恰是这些个别环节实际上就是我们存在的巨大差距。而我们的另一个收获就在于对年轻队员的锻炼，这次杨璞、杜威、邵佳一等年轻队员上场之后并没有紧张，基本上发挥出了比较高的水平。如果下次他们再出现在世界杯的赛场上，表现肯定会更好，如果他们当教练员之后，他们的队员起点就更高了。这就是我们一点一滴的进步。
赵了了：在你们看来，米卢到底为中国足球带来什么？
朱和元：米卢的训练方法存在着很多的争论，但我亲眼看到葡萄牙队、意大利罗马队的训练都与米卢的训练是一样的。其实，米卢一直着重训练的就是三个方面——一是整体协防、二是整体控球、三是任意球。防守方面的进步是明显的，虽然同样是失球，但我们再没有像以前那样被对方打得找不到北。整体控球能力的提高最为明显，比如我们与土耳其队比赛的上半时，控球时间是50%对50%。再比如我们面对巴西队，也敢于和对方打控球，并能组织起有效的进攻。而任意球得分更是十强赛出线的重要手段。
赵了了：这次世界杯最大的差距在哪里呢？
朱和元：差距是很明显的，而且很多方面都需要提高。但我发现一点，我们的球队打下午比赛的状态不是很好，这恐怕是我们对于队员生理调节的一个重要信息。
赵了了：我们的记者张小令也谈到这个现象，全世界好像只有我们中国人有睡午觉的习惯，所以一到下午打比赛就没有精神，至少很难迅速进入状态。
朱和元：这种说法恐怕不无道理，这是我们以后对大赛的备战需要考虑到的因素。
赵了了：很多队员最近都在说，等到打下一届世界杯时如何如何，我却怀疑我们还有没有下一次。
朱和元：我们的能力有差距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我们不能就此消极地放弃希望。队员们期待下一次，不仅说明他们树立了信心，而且体现出他们享受到了世界杯的快乐。其实，怎么说都只是说而已，我们有没有下一次关键还要看我们的行动，能不能切实吸取经验、教训，从基础开始把工作做好。说白了，你要是世界杯上的一只草鸡，就怎么也飞不上天，你要是世界杯上的一只雄鹰，迟早还会飞回来。
结束了我们的对话，天已经发白。朝阳中，中国队踏上归程。在他们身后，世界杯记住了中国人一行浅浅的脚印。(中国足球报特派记者赵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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