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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了，0：2的比分在韩国光州体育场的大屏幕上定格。
米卢的眼神有一点哀怨。这位第五次率队参加世界杯的神奇教头，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一个结局。整个中哥之战前后，他像是历经了其漫漫执教生涯中的一场最最难捱的90分钟……
一
比赛开始前45分钟，双方进行赛前训练的时候，米卢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衬衫。像往常一样，他把带队员热身的工作交给了中方助手，自己则站在场地中央，他的身边是翻译小虞和好友胡里奥。
米卢开始一个人玩起了足球高尔夫的游戏——半年前的十强赛首战对阿联酋，也是在比赛前，也是玩同一种游戏，他第一脚便将球极其精准地踢到了目标球的旁边，两球相距不过几厘米！事后米卢曾经回忆说：“当我踢出拿一脚球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取胜……”那场比赛，中国队果然以3：0完胜。
米卢看了一眼前方20米开外的目标球，然后，用他习惯的左脚将球弧线踢出；这一次，球在距离他期望踢到的地方还有一米多远的时候，略显无力的停住了。
米卢环视了一下光州体育场，看台上到处都是身穿中国队白色比赛服的中国球迷，这似乎让他感觉到了几分欣慰，情绪因此并没有受到自己刚才没有射中目标球的更多的影响。
相隔不远的另一半的场地上，哥斯达黎加队也在进行着准备活动。米卢大声叫着那位哥队助理教练的名字，那应当是他的一位老相识。或许是四周的声音过于嘈杂了，对方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召唤。米卢随即决定把对方当作“目标球”，他将自己脚下的一只“飞火流星”射出，球不偏不倚地轻轻击中了目标；那位教练终于发觉了这边的米卢在和自己打招呼，微笑着又将球踢回了米卢的身边，权作回应。
热身结束了，比赛行将正式开始。当几分钟之后米卢再一次从休息室出来走进赛场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新衣服——一件红色的T恤。去年十强赛时，米卢就曾经穿着一件后来被世人传为“幸运衫”的红色T恤——那是原来ISL公司(现已破产)制作的印有“中国之队”字样的纪念衫。十强赛之后，那间T恤已经逐渐掉色、旧的不能再旧了；米卢当然不能穿着一件旧衣服参加盛大的世界杯，于是，几天前他又买了一件新的红色T恤——相比于比那件旧的，新的颜色要显得更加鲜红，像滴血的残阳……
双方球员列队入场，在场地中间一字排开，准备举行升国旗、奏国歌仪式。直到这时，人们才意识到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米卢竟然在场！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米卢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中国队的赛前升旗仪式。那时候，他每每都要选择一个人独自在休息室里，抓紧开赛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做静心的祈祷。而今天，他提前在教练席前站定，等待升旗仪式的开始。于是，米卢的身影留在了中国足球具有历史意义的画面之中。
中国队的场上11名队员开始相互击掌拥抱，米卢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主教练的位置上开始了他的“巡游”——按着座位的顺序一一与翻译小虞、沈祥福、金志扬、迟尚斌以及所有场外替补队员击掌，然后才回到原处坐下来。此时，主裁判已经把哨子叼在了嘴里，看着表，随时准备吹响开场哨。米卢弯腰拾起放在脚下的矿泉水，小小地喝了一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五次世界杯的大幕拉开。
二
比赛终于在一片万众欢呼中开始了！米卢坐在主教练席上，右手抓着身边的那一根铁柱，似乎在寻求一份有力的支持。比赛最初的几分钟，中国队的队员在场上表现出来的只有紧张，失误频频。即便如此，米卢还是很有风度地端坐砸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
然而，仅仅5分钟之后，场面上中国队便迅速地陷入了被动，对方的进攻气势渐起。米卢就不由得第一次站起身来，走到场外边线出。他所指挥的第一位场上队员是杨晨——他高喊着杨晨的名字，提醒他在全队由攻转守时注意回访。从此，一直到全场比赛结束，米卢就几乎再也没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
10分钟时，9号马明宇左路无人防守的情况下传中，球偏远地不知去向。米卢站在场变微微地摇了摇头。那是全场比赛中，这位一向乐观的主教练对中国队场上球员的表现第一次摇起头。
一分钟之后，哥队长传反击，11号戈麦斯快速插上，好在中国队仅剩下的唯一一名后卫李伟峰拼命回追、奋力解围。米卢或许意识到了防守中已经出现了问题，他开始在场外冲着后防核心范志毅喊话……
14分钟，杨晨前场突破被对方后卫绊倒，米卢“腾”地站起来，挥手向主裁判主裁判表达着对对方犯规的不满。仅过了2分钟，哥斯达黎加队一名前卫在中场凶狠地将带球的孙继海放倒，这一回，米卢真急了——他冲到场边，出离愤怒地舞动着双臂——从球场重大屏幕播放的米卢面部特写的慢镜头中可以“读”出：他嘴里高喊着的是一句塞尔维亚“国骂”——“布达！”
哥斯达黎加人比中国队更早地适应了赛场的紧张气氛，中国队15分钟后就转入了全面的防守反击，米卢站起来指挥比赛的场面也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了。17分钟，当范志毅在中国队一次前场任意球进攻中抢到第二落点，在对手禁区前沿匆忙中起左脚正脚背撩射、球高高地飞向空中后，场边地米卢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左脚脚弓推射的动作——好像是在对范志毅说：这个球没有必要那么大力射，只要用脚弓一推就行了。
米卢对定位球又着一份特殊的情结——整场比赛中，中国队每获得一次定位球进攻的机会，米卢都要不自觉地走到场边，罚球地点距离自己很近的时候，他会亲自指挥；距离相对远、喊声无法让队员听到时，他就充满期待地驻足观望。
20分钟，中国队发角球，主罚的李小鹏将球开到门前，结果被对方门将跃起将球没收。米卢遗憾地用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表达着自己“这个球弧度罚得应当再低一些”的想法。
21分钟，孙继海在与对手拼抢时，左脚脚面遭到重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之后，孙继海还想继续坚持投入比赛，但显然他的伤势要比他自己估计的严重得多。米卢见状马上示意胡里奥赶快带着曲波到后面跑道上做准备活动；两分钟之后，米卢将曲波脚到自己身边开始通过翻译向其进行着紧张的战术布置。当孙继海一瘸一拐地被换下场时，米卢过去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慰，同他还冲着已经跑进赛场的曲波大声叮嘱着什么……
29分钟，中国队8号李铁在进攻中受伤倒地，接受对一的治疗。利用这一空闲，米卢马上与三位中方助手一同在场边开了个紧急“碰头会”。他在手上的小题板上写写画画，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半分钟之后，“碰头会”结束，迟尚斌按照会议精神，通知替补席上的肇俊哲开始做准备活动，好像是要换人的意思。
33分钟，中国队右路发动进攻，16号曲波与10号郝海东配合，后者形成了一次有威胁的边路进攻。米卢又一次起身，走到场边向场上鼓着掌，并且连续向中国队的后卫线挥手，示意向上压。
36分钟的时候，中国队在前场刚过重中线的地方获得了一次任意球。一般来说，由于罚球地点距离球门实在太远，不宜选择将球直接吊向对方门前，但米卢却着急地冲上前去，大声招呼着李伟峰、范志毅、徐云龙三名具有头球特长的后卫，也一起到对方禁区内伺机抢点。
由于中国队上半场经常处于防守状态，教练替补席又刚好在中国队一边，因此米卢在站在场边指挥的过程中，经常“越位”向中国队后场方向移动——自己的站位由主教练席所在的中线附近，一直挪到了另一端替补席的最尽头；因此，坐在他身后的一拨替补队员的视线也就经常被米卢的身驱阻挡，几个人不得不来回移动着身体，摇摆着脑袋，好躲过米卢的背影才能将场上的形势看清。
上半场结束前的伤停补时，当中国队一次快速反击，郝海东右路传中，马明宇头球回顶，跟上的左后卫吴承瑛打禁区前迎上劲射，球却偏出了球门，米卢又一次无奈地摇着头……
三
经过中场休息室里的部署，下半场一开始，米卢在教练席上落座，看上去恢复了安静，甚至左手还悠闲地搭在了身边自己翻译的肩膀上。但仅仅1分10秒之后，他又开始不断地站起身来指挥了。
48分钟，中国队又一次在中线附近获得了的任意球，米卢再次挥手招呼后防线上的范、李、徐3名“头球队主力队员”向前飞奔几十米，杀进对方禁区之内伺机实施抢点攻门。此时，米卢俨然已经将进球的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定位球进攻上了，然而，每一次的希望最终又无一例外地都化成了失望。
场面上的优势大体还在哥斯达黎加对手中，眼见本队场上得势不得分，吉马良斯决定派上老将梅德福德。当梅站到了中线换人处的时候，米卢一转头刚好看到了这位自己昔日的弟子——1990年的意大利之下，米卢所率领的那只创造奇迹的哥斯达黎加队中，梅德福德就是当时米卢手下的一员年轻的前锋。时絮荏苒，斗转星移，如今12年过去了，一切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
中国球迷在看台上开始唱起了《歌唱祖国》，但恐怕米卢听不懂那唱的是什么。几分钟之后，眼见场上局势越来越严峻，米卢又开始和几位中方助手聚在一起，紧急商量着什么。
也许米卢预感到了，也许没有。全场比赛进行到60分钟时，哥斯达黎加队11号戈麦斯在禁区前眼一场混乱中，一脚攻破了中国队的球门！
哥斯达黎加的队员追逐着欢呼进球；场上的中国队队员则一个个铜像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此时的米卢也静静地坐回到在自己的位子上，同样的一动不动。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直到中国队中场开球，比赛重新开始，米卢才又像如梦初醒似地活动了自己的身体。也许从那一刻开始，米卢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今天将无法不属于他了。
米卢用很短的时间，决定了自己下一步该做的事情——换人。在宿茂臻、于根伟两名候选者之间，米卢选择了首先换上在世界杯前中国队5场热身赛中唯一有过进球纪录的宿茂臻。
正当米卢背向球场，通过翻译向宿讲解着上场后的战术要求的时候，中国队的球门又一次被对方攻破了！米卢甚至连中国队的这个球是怎么失掉的都没有太看清楚。他马上抬头去看对面的大屏幕，他希望看到进球的慢动作，但屏幕上的慢动作却是迟迟没有出现，只是在播放着哥队教练、球员进球后激动狂欢的镜头……
4分钟之内，中国队连失两球。哥斯达黎加队开始了他们的表演，比赛从原始的你死我活、生死未卜，进入到了一种大举一定、消磨等待的形态之中。
米卢不怎么起身指挥了。更多的情况是，他坐着座位上，先向沈祥福交待，再由后者到场边向球员转达。
70分钟，米卢用最后一个换人名额实施了本场比赛自己的最后一次人员调整——11号于根伟替下了5号范志毅。当范志毅拖着一条伤褪走下场来的时候，米卢主动地迎上去好几步与之握手，范志毅抬起的手臂显得时那么的沉重……
比赛最后的十几分钟里，年轻的吉马良斯也在换人，9号万乔普以英雄的姿态被换下场——那是胜利者提前显示胜利的一种骄傲式的保存实力；那时对米卢有着深深刺激的一个场面。
戈麦斯在补时阶段里的那一次面对空门不射门、偏要过完中国队所有防守球员的举动，你可以视为他在尽情地玩耍，你可以认定他是大脑有问题的糙哥——是前者，那是对中国队的一种羞辱；若是后者，则是对中国队一种更大的羞辱——如此水平低劣的对手竟能在比赛中成为一传一射的功臣。
四
两短一长的终场哨声在略显漫长的补时过后，最终还是响彻了光州体育场的上空。
米卢最后一次站起身，走到场边，示意场上的中国国脚列队向看台上远道而来的两万余名中国球迷致意。
吉马良斯走来了，和米卢拥抱，一对师徒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一次重逢；梅德福德、戈麦斯、丰塞卡走来了，米卢逐个地拍着他们的头，像欣赏着学习成绩优异的邻家的孩子；南勇、朱和元走来了，和米卢握手，这样的握手已经不会太多了；场上的国脚们走来了，赤裸的脊背上，斜搭着刚刚交换而来的哥斯达黎加队的红色球衣——像一场搏杀后身上沾满的“血迹”。
观众们无声地开始退场，米卢站在场边并没有即刻离去，仿佛是在等待着一场比赛的开始。
人该走得多走了，米卢的身影愈发孤独。中国队的管理员曾民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国脚们胡乱丢在替补席上的黄色背心，米卢看见了，马上走过去帮着曾民一起将那些背心一一拾起——恐怕那是世界上任何一支国家队的主教练，都不可能在那个时候、那个场合去做的一件事。
黄色背心是很容易被拾起的，不像一颗失落的心。
十几分钟之后，米卢又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他动情地告诉人们，比赛中自己穿的那件红色T恤胸前别的那枚幸运徽章，是98年他带领尼日利亚队参加法国世界杯时女儿送给自己的；
他坚定地告诉人们，比赛还没有结束，中国队现在应该做的是全力准备接下来的两场比赛以及“足球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无奈地告诉人们，比赛总要有一方赢、一方输，这就是生活——人必须接受的生活……
新闻发布会也结束了，从而给人感觉一切都结束了。
中国队的大轿车即将离开光州体育场，并且永不再来。
开车前，范志毅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找到的两只香蕉，像“小贩”似地冲车上的人喊道：“谁要吃？”
车里一片沉默。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米卢。
“me!"——米卢微笑着伸出自己的手……(董路)
2002年6月5日凌晨4：30韩国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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