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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0.5.23 15∶00-17∶28
地点：时空连线
大连李明家中--澳门京澳大酒店
经典语句：
经过了黑夜，所以知道太阳照样升起。
李明观察：
对中国队备战我有怀疑，但我愿意相信队友的玩命精神。
一款“MOTOROLA”V680手机，打掉整整一块锂电池，2小时28分钟的“世界杯深度对话”，在“联通新时空”中串联了大连与澳门。由于时间紧促，我们只能用昂贵的国际漫游手机进行对话，观察员说：“对目前这种并不系统的备战，我有怀疑。”他还说：“经过了黑夜，太阳肯定升起。”4天4夜的煎熬，让李明的话喷薄而出。 ——对话手记
“你不能在马路边淘汰我”
那天晚上，李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然接到通知的，地点在联洋花园的一条马路上，李明痛苦地说：“你不能在马路上草率地告诉我这个重大的决定，我不是马路天使，我有尊严。”
——李承鹏：5月19日晚，你遭受了“个人的5.19”，能不能描述一下当晚的细节？
李明：我把它看作一个很严重的事件。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我承认自己快崩溃了，我最不能容忍的细节是——米卢是在联洋俱乐部的一条马路边上通知我被淘汰的，是在马路边上。你想，当时路灯非常昏暗，我看不清米卢的脸，只知道他说没有我了，很草率，很随意，不像是对一个为国家队效力10年的老队员说的。我认为自己的尊严没了。
——你确认是在马路边上通知你的吗？不是在会议室，或房间里？
小虞可以作证，米卢把我叫到路边，通知我这个坏消息，并没有给出什么理由。那种情景一般人很难理解，灯光又暗，我觉得自己就像“马路天使”。
——你俩那晚的对话似乎是一个谜，有人说，当时场面很乱，听到你在联洋俱乐部里的吼声，声音很大，情绪很激动……
事实上米卢只说了“总共允许报名23人，你要有70%的理智，30%的感情对待这件事，希望不要影响今后的一生”这两句话，没有给出具体理由。我冷冷地听完，说，“好，我接受。”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当时我并没有大声吼叫，我想，你连基本的人格尊重都不给我，有什么好说的。
——我注意到你用了“严重事件”来形容这个事情，可能当时的情景比事件本身还具有刺激力。
是的，如果我在竞争中因实力不济而下岗，我肯定没有怨言，但一个主教练不能用这样的方式对待队员……听说你当时并不像报道的那样在房间里郁闷，而是在一个要好的队友陪伴下进城喝酒去了。
是的，喝到凌晨4点多。我那时能干什么？不可能呆在房间里，看电视？听音乐？队友们都劝我想开些，但能想开吗？我那时最担心的是父母，怕他们想不开，连电话都不敢打，我是个男人呀……
——其实队里领导还是很关注你的，据说朱和元悄悄打电话给陪你的那个队员，让他保护你别出事，对管理严格的朱和元来说，这很有人情味。
真的感谢这些领导，前两天南勇和我还通过电话，不知怎么电话断了，我知道他也很难接受，但他是领导，必须以大局为重。
——第二天上午你在驻地里与米卢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向你再说什么，我想起一句歌词：“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是这个感觉，我们一共有三次见面握手的机会，但双方都放弃了，你知道吗？我基本看不到他的眼睛，有人说“他心虚了”，但我觉得他倒无所谓。其实我也无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那天你在浦东机场走进登机室时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有想，我只想回家。你说我是“一条忧郁的鱼”，这种状态就是我当时的状态，别看脸上笑着，其实心里很茫然，上了飞机就看报纸，但不看任何有关足球的，我觉得自己受骗了，不知道怎么见自己的妈妈。后来在周水子机场见面了，我本来不想哭，但她们先哭了……
——米卢之前对你有过承诺吗？比如他就向邵佳一的教练承诺过“一定带邵去”。
这次集训我明显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改变了，冷淡了，这和以前大不相同。
——这件事情会不会使你改变一生的做人观点？是否再也不相信别人？
不会！这种人只是少数，我相信朋友，我需要朋友，就像小范和那天陪伴我到凌晨的那个队友。
“米卢？他太深了”
李明至今都很难给米卢下一个定义，他觉得两年多了都没能把握这个教练，“他不仅有双重性格，而且是多重性格”，给李明的教训是，千万不要去惹米卢。
——李承鹏：你现在已是国家队的局外人了，评价一下米卢。
李明：他不像是一个欧洲人，与霍顿相比，他少了很多绅士风度，霍顿昨晚与我通话，他对于我的落选非常吃惊，虽然不愿对米卢多做评价，但他说：“这不是一个具有绅士风度的决定”。
——你经历了四任国家队主教练，你觉得在中国执教成绩最好的米卢与前三任相比在个性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的性格为人很“深”。与一般人不一样的是，你基本不可能把他的性格定位，你不能说他是一个固执的人，或善良的人，或天真的人，或其他什么类型的人，我可以说施拉普纳是个张扬的人，说根宝是个固执的人，说戚指导是个踏实的人，但我从来说不出米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米卢是处女座，凭直觉办事是其与生俱来的天性，这种顽固的完美主义者，经常干鸡蛋里挑骨头的事，而且与水瓶座、双子座、天蝎座、狮子座永远合不来。
我就是水瓶座。我不是因为自己被淘汰了才评论米卢，不过他确实太注意细节了，如果仅仅是场上的、训练中的、业务上的细节还好说，但他会从你的生活中甚至与足球毫不相干的事情里挑你的毛病，有时候当面不说，却从另外的事情里让你难受。
——孙继海曾意味深长地说“米卢其实是个很含蓄的人”，你们“大连帮”是否真的因科萨的原因招来米卢的猜忌，你与他真有什么“梁子”吗？
先是郝海东，后是孙继海，现在是我，其实我不想对上述传闻以及这些“梁子”证实什么，我不想说，事情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想郑重声明的是，米卢要是因为这些所谓的“大连帮”、科萨原因而淘汰我，我将永远不会尊重他，也不会原谅他。
——你分析米卢放弃你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他出于私心，我将永远不尊重他。
——这次落选你从米卢那里事先有预感吗？
没有什么预感，他是个对周围若即若离的人，他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的，我看不出什么。我曾经天真地认为，只要我对人以诚相待，真心地帮他，他会给我回报的，但是这次……不过这种人毕竟是少数。
——以前你对米卢怎么评价？
聪明过人，善于包装自己，每一句话都可以让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绝不让人威胁到自己的权威地位。
——在去年7月22日你以自己的婚宴来调停米、孙、郝的矛盾，10个月后你却被放弃了，中间的巨大反差很大，你后悔当初帮米卢吗？
不后悔，我作为一个老队员，有义务帮助中国队调理人际关系。这是李明的为人。
——这次你落选的原因，较为主流的说法是米卢认为你位置太单一，不像肇俊哲、邵佳一……
(激动地)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我以前打过右后卫，也打过后腰、前腰、左前卫，在这些位置上我都进过球，他们可以去查录像带。而且我的穿透力很强，特别是突破传中，中国队在世界杯上需要我这一脚。
——基于你对米卢的认识，加之这次落选，你会不会记恨他？
(叹一口气)不会的，从某种意义上，我倒希望他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很有经验，他太聪明了，他的性格不仅是双重的，而且是多重的，你真的不可能从某一件事情上得出对他的全部评价。
——这次你在韩国见着米卢，会不会像上次离开联洋花园时一样，双方不理不睬呢？
我会上前祝他好运的，他走运了，中国队也走运了。
——对米卢的带队能力做一下评价。
他是个神奇的教练，毕竟带我们冲进了世界杯，我感谢他带我们冲进了世界杯。他放弃了我，但我还是要公平评价他。
——还有什么评价吗？
(笑了笑)很多人这几天对我说他们再也不会喝米卢打广告的那种酒了。
——有一篇文章透露，某国脚称如果让现在的国脚选举主教练，90%的队员都不会选米卢。这种状况是真实的吗？如果国家队在世界杯惨败，队中会倒米吗？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米卢，我觉得谁也不能去得罪他，他很注意细节，希望队员全盘服从他。至于世界杯，还没打比赛，我们看看吧。
我对备战有所怀疑
在公布23人名单前，国家队就有队员表示：这一次训练不系统。李明也在被淘汰前对中国队的训练表示过怀疑，针对目前中国队的情况，李明说：“体能储备不行，还没有找到一个清晰的打法。”
——李承鹏：中国球员都有一个共同点，在队伍中时很难会跳出来作反对派，这是传统的特性，你现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对目前中国队的备战情况有什么可以透露的吗？
李明：体能训练不到位，面对世界杯这种大赛，我们的体能储备不行。
——这有些奇怪了，不是说中国队体能不错吗？这四场热身赛下来，队员们内部交流有什么关于这方面的说法吗？
疲惫，大家私下都说“有些累”，我们没有专职体能教练，我非常担心，而他似乎不需要体能教练(沉吟一下)，也许这就是米卢的神奇之处吧。
——自从十强赛出线后，人们对米卢独特的训练方法一直评价很高，怎么会不系统呢？
我说过这就是米卢的神奇之处了，以前也有人批评过米卢的训练比较随意，但他出线了，不过这次是打世界杯，我们还没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打法。
——在“23人名单”确定以前，你有过这方面的怀疑吗？
有过怀疑，这一次米卢只是重点抓防守，对进攻并没有花太多精力，不过分析米卢以前的成就，在世界杯上主要靠“定位球”得分，不过等郝海东等主力全上场后，信心、实力方面都会有相当提高。还剩和葡萄牙一场比赛，看了这场比赛再说吧。
——你走后，上海连续下雨……
和我的心情一样。
——你说对中国队备战情况有所怀疑，又相信全队会用玩儿命的精神打拼，你能不能更直率地表达一下对这支国家队在世界杯上的看法。
关键是打哥斯达黎加，我认为这场球是六四开，中国占优，我们将有很多攻到门前的机会。这帮球员的实力摆在那里。
你可以打我，但不可以骗我
对话中，李明讲述了4天4夜来在大连的生活，讲述了小时候的家庭，讲述了上次做手术时居然不用麻药。经历了这些事，磨砺出李明这样的性格：你可以打我，但不可以骗我。
——李承鹏：这4天4夜对你一生影响极大，都有哪些事情发生？
李明：第一天，姐姐回来了，全家人一起包了饺子，晚上和妈妈聊天，仔细地抱了抱孩子，她又长乖了；第二天上午，去为爸妈新买的房子里督查了一下装修进程，按妈妈的要求，整个房子的木料都是紫檀色的，很有格调。房子靠海，有个30多平方米的大阳台。对了，晚上魏群、姚夏他们打电话来约我出去，大河队正在大连集训，他们安慰我，魏群说：“1997年是我在最后关头离队，现在轮到兄弟你了，要挺过来。”第三天，大连市体育局局长辛得志受市委委托请我吃饭，送我一句“有容乃大”。晚上妈妈正好过64岁的生日，全家人一起为她过了生日。老人家很感慨，这时候，你才感觉得到什么是幸福；今天，去参加了一个朋友饭店的开张仪式，现在正在和你对话。
——当年魏大侠很酷，上午11时队里通知他不能入选最后名单，15分钟后他的寝室里就只剩下一套他亲手叠得整整齐齐的国家队队服，他不要带走一丝国家队的痕迹，这也是个性。
我的个性也很要强，但国家队如果再需要我，我还是会回去的。
——你分析一下自己性格生成的原因。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父亲被打成“特务”、“右派”，基本上是母亲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的。有一天半夜我醒来，看见父母伏在昏黄的15瓦的灯泡下做工，做什么呢？为校办工厂赶制球鞋的鞋带金属孔，一个一个往上压，他们是为了挣点钱让我能踢上球。那一晚我躺在床上就想：一定要进国家队，一定要打上世界杯。但这次我的梦在最后一步被击碎了，你说我能不伤心吗？
——听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学籍？
对，我11岁时瞒着父母自己转学到了大连市12中，因为那是个足球重点中学，可惜的是原来学校不放，就一直把学籍给耽误了，为了足球可以抛弃一切，别人不可以瞧不起我。
——你的外表俊朗清雅，内心深处却有一股狠劲，当年你有个“拼命三郎”的称号，后来却被人淡忘了。
上次做胯骨手术，医生说打麻药会有副作用，会影响运动神经机能，我就说，别打麻药，动刀吧。手术有20多分钟，我一声都没吭，医生站在旁边吓呆了……其实这些事一点一滴都形成了我的人生观。
——是怎样的呀？
你可以打我，但不可以瞧不起我，更不能骗我——你明白为什么这次我被淘汰后有如此悲愤的反应了吧。经过了4天4夜，熬过来了吗？
经过了黑夜，就知道太阳肯定要升起，我才31岁。说不定，两年后我还在国家队！
李承鹏评论：刀背也杀人
李明是一个坚信因果的人，但这次他想到了“因”，却没料到“果”。
事实上，经过4天4夜后，李明更加痛苦了，因为他更清醒了，清醒中的痛苦如刀刈肉——一个人是不是付出一切就可以得到一切？“5.19”之夜，上海某个酒馆里，“黑云”与“龙舌兰”混杂的酒精烘焙着李明关于人生的思辩。
“我是一把刀子”，那晚，崔健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在酒馆墙壁上激撞，李明也曾想做一把刀子，用刺向韩日世界杯的动作完成贫穷少年的梦想，但崔健已经远去，李明的刀在最后一刻被米卢“空手夺白刃”了。
与李明的对话是急促而昂贵的，思想在漫游手机的读秒声中流过，就像人生，每一个逗号都有代价，李明是哪一次不恰当的逗号带来惨痛的代价呢？这位“战地观察员”继续观察着。
不用再评价李明VS米卢的是非了，有因便有果，无因无果也无所谓。从4天4夜中钻出来，他坚信“太阳肯定升起”，也许刀已钝，但可以用刀背杀人。
世界杯战地观察员，将是一个刀背杀人的故事。虽然清醒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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