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乙己是没有参加预选赛而打进四强的惟一的人。他身材很一般;黑黄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头乱蓬蓬的染过的黄发。穿的虽然是耐克,可是又红又亮,似乎涂了荧光漆,也不怕热。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做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参赛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换一双鞋,明天打西班牙。”便排出一张支票。他们又故意地高声嚷道,“你一定又买通了裁判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拍了布拉特的马屁,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拍马屁不能算买通……交流!……踢球人的事,能算黑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没踢过假A不算职业球员”,什么“龚建平老师”之类,引得众人都疑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污染的空气。
……
有几回,几个惨遭淘汰的老牌强队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泡菜吃,一人一棵。列强吃完泡菜,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钱已经不多了,我已经让裁判都分光了。”直起身又看一看泡菜,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托蒂们都在骂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讨厌,如果没有他,世界杯也便可以更加精彩。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地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我们都改邪归正了,他还没交代清楚问题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中国足协的新闻发言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赖。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行贿到意甲去了。那里的联赛,做得假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罚钱坐牢不给吃泡菜。”“后来呢?”“后来判了刑了。”“判了刑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
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算他的账。
世界杯之后,气温是一天高比一天,看看将近初秋;我整天地靠着电视机看中央5套,也须关掉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见到沈冰建宏,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要一本纪念册。”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着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的红队衣,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纪念册,我们打进四强的那种。”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没交代世界杯期间的问题呢!”孔乙己很颓唐地仰面答道,“这……下回再汇报罢。这一回先重温一遍辉煌,纪念册要新。”……不一会儿,他买完纪念册,便又在旁人的嘲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欧锦赛意大利夺冠,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没交代世界杯期间的问题呢!”到2006年的夏天,又说“孔乙己还没交代上届世界杯的黑幕呢!”到中国举办世界杯可是没有说,再到中国队打进四强了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文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