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家官员：把歌声如潮和红旗海洋称赞为爱国主义；
社会学者：把球场斗殴和街头闹事解释为压力宣泄；
心理学家：把不分男女的射门激情描述为生殖崇拜；
……他们大都是通过媒体或屏幕把他们冷静地作为一个客体去评述。而笔者却在短短十几天里被裹入了世界惊呼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跨国球迷浪潮——
当来自几十个省市的几万名中国球迷同时空降到韩国，不同的方言、多彩的妆扮、奇怪的绰号，真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风云际会……
如果说在机场人们隔着海关相互打招呼还文质彬彬的话，那么当各路操着不同方言的人群涌入餐馆相互拥抱和捶打时，便真有点各路英雄如约而至得感觉。在一阵阵的呼喊声中人们开始认清那个体重起码在200斤以上，在硕大的脑壳上顶着个小平头的大汉叫“胖哥”。但却不理解那个有些秃顶的中年人为什么叫“罗西”。但从不少球迷纷纷跟他们合影看，他们都是各路拥戴的“头领”。倒是对那个牛群，各路的球迷都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那顶“中国世界杯球迷啦啦队长”的帽子是上面封的。
但一直等到了赛场内，才真正理解了各种外号的含义和声势：在震天的鼓声和簇拥中，那个被叫做“孙悟空”的西南王果然面勾猴脸一身齐天大圣行头；而那个被叫做“贝利”的瘦子却头戴一顶足球瓜皮帽，红披风上挂满各种纪念章；“罗西”头上系着红绸，头后扎着长靠般的两排小旗。在彩旗飘舞和歌声如潮中真有名角出场，一呼百应的声威。这次他们成了被各国球迷和记者追逐拍摄的对象了。在赛场上，起伏的人浪和如潮的歌声大都是由他们掀起的。他们和对面那些戴着彩色假发披着各色国旗狂舞的国际球迷，和身着比基尼和着鼓点扭动尖叫的足球宝贝此起彼落，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幅幅对比强烈却十分和谐的风景线。仿佛是中国的庙会和西洋的狂欢混在一起，成为球迷的盛大的节日。
我开始也把这种具有全景电影般视觉冲击的群体概括为球迷。但当我们每天早上从一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赶场中，从每天十几个小时的汽车颠簸中，在这个群体中一个个全然不同的个性开始显现出来……
(领袖型)当中国球迷大军从中哥之战的光州跨海飞到中巴之战的济州时，来自东南沿海的程先生的的情绪却越来越坏，有一次无名大火吓得韩国的导游小姐差点掉泪。我们都理解为是由于中国队首场失利所致。但当他在开赛前坚持要用自己160美元的A票换只有50美元的C票时，大家都感到迷惑。这个军人后代以过人的坦率说，这次世界杯是向全世界确立他亚洲第一球迷风采的时刻，为此他放下公司生意提前高价买下最贵的球票，背负着几十万东南球迷的期望，告别妻儿独自驱车几千公里来到北京。在韩国当同团球友疯狂采购时，在烈日下挥旗狂喊的他汗流浃背，却连一瓶矿泉水都舍不得喝。但第一场比赛家乡球迷来电话说，在电视上根本没有看到他，而却充满球门后C票区的西北球迷首领的镜头，使他感到辜负了父老乡亲的重托。后来这晚同时在国内转播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他一呼百应的特写镜头。在他的家乡引起看直播的球迷一片欢呼。
(旅游型)头发花白的夏老已经68岁，但这个前志愿军老兵和他的心宽体胖的老伴，在十几天后长途跋涉爬山涉水后毫无倦意。他们三个事业有成的儿子年年出钱让他们出国旅游，这次以世界杯做由头为他们买了三场比赛十日三游。尽管为年轻人既不屑，两位老人还是专程赴五十年前苦战十昼夜的白马高地。当时拉锯反复十几次，双方战死一万八千人。当我们到达时天上忽降暴雨，老人对着那已被炮火削平的高地，打开了那面绣着“中国魂”的球迷红旗。另一对青岛来的年轻球迷每天依偎在一起，人们都以为他们是在度蜜月。实际上他们已经结婚八年，“我们每年借看球出国旅游一次，体育使我们充满新鲜，所以我们年年都是度蜜月。”
(做秀型)邻团的一帮北方球迷一下飞机就要求去旅馆，而让已安排了丰富旅程韩国导游十分迷惑。在他们看来，迪斯尼是小孩的把戏，皇宫比故宫差远了，对去攀登临海的济州火山，更是觉得何必跑这么远来找累受，还不如回旅馆看电视球赛转播。为此全团不得不减少节目，以便先送他们去旅馆。他们不同于在赛场一呼百应风光无限的球迷领袖，也不同于对着足球偶像尖叫的追星少女。他们在比赛现场是规矩的甚至有些拘束。他们几乎舍弃了一切观光，在大部分行程中，他们都在旅店或酒馆，沉浸在铁杆球迷的角色中，提出各种雄伟的计划。有一次竟群情激动地一致决定：起大早从釜山改乘飞机到仁川，买黄牛球票去看卫冕冠军法国队的生死战。但在第二天他们却都按时出现在大巴，又开始了一天的颠簸和抱怨。但到达汉城时，他们却发现：同团一个从未声张的女人已经默默实践了他们的计划，独自乘飞机地铁看完了这场由齐达内主演的最后一幕冠军淘汰惨剧。
(签赏型)这个全团唯一要求加费住单间的女人，以前并为引起大家的注意。她年纪已不轻，但从她那保养得很好的皮肤和运动的体型上又无法判断她的年龄。当大家在运动场狂呼或争论时，她总是凝神地注视着比赛，有时静的仿佛置身场外。在中巴之战后济州湾的晚风和啤酒使她终于开口：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时，和爸爸看了一场话剧《中锋在黎明前死去》，后来我上舞蹈学校时便迷上了这种纯男性对抗的运动。看看巴蒂斯图塔那有如野马般飘动的长发吧，感受一下迪乌夫进球后那行如流水般的的原始舞步吧……。中国？他们就缺乏这种旁若无人的奔放和自然。女足？我很少看。足球是一种阳刚的对抗，体操才是阳柔的协调。……令我最差异的是她最钟情的球队竟是下一场对抗中国的土耳其。
(家长型)当球场内外开始赛前的球迷狂欢时，在座位上柳教授取出一个个剪好的金黄五星，贴在那顶砖红太阳帽上。他用英语告诉采访的外国记者，这些五星是小女儿在他出发前连夜用不干胶纸剪出的，因为跑遍北京也找不到有五星标志的帽子和T恤。他女儿是国足年轻队员尤其是江津的拥护者，妻子在上届世界杯天天熬夜和他一起拧开电视看直播。但这次，作为学生的女儿天天要按时上课，作为白领的妻子每天要打卡上班，只有他这个不坐班的老师代表全家来韩国了。他希望能为女儿弄到一张国足签名的海报。在商店里，他总是在为全家老少购买衣服和纪念品。并根据实地感受顺手赶写一篇《谁砸了世界杯的发财梦？》的财经分析。
(隐士型)团里唯一会韩语的张先生温文尔雅乐于助人，尤其勤于帮助那对同样来自河南，但却衣着简朴罕言寡语的夫妇。所以当在济州比赛后这对夫妻临时赶飞中国时，我们还为这位颇具高级经理风度的张先生庆幸：终于不用再照顾这两个老乡。但当张先生告诉我们那对夫妻其实是遍布全国开厂设店身价超过十亿的鞋业大王，而他不过是个马仔时，那帮天天侃生意吹赚钱的爷们顿时鸦雀无声。和那批“领袖欲”极强的头面球迷相对应，有一些在国内位尊道深的人是为逃避那些无休止的会议谈判和应酬计谋而来到韩国，以求淹在球迷中像常人一样呐喊宣泄。我隐约感到，周围不乏官场商界甚至军界的要人。在回国后在北京机场出关时，我募然看到一个英武的上校向我们身边一个中年人敬礼后毕恭毕敬地接过行李，而我在十几天的朝夕相处中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
(企业型)和上面提到的隐姓埋名的河南企业家相比，国外的企业好像更看准了这个机会大作活广告。麦当劳、菲利浦，三星纷纷出钱组团让职工出国看球。在声势浩大的中国球迷中，最醒目的就是这些外企的帽子和标记。那面在数万球迷头上绕球场一周的上百平方米的国旗，就是从最抢眼的主席台对面一家外企助威团掀起的。花几十万元人民币既向中国官方表达崇敬，又使企业的中国员工得到激动，最后又在世界最大的眼球会战中张扬了品牌，而其费用只不过是街边的一个广告牌或几分钟的电视广告。而中国企业似乎很少这样张扬，我只碰到力帆集团杨总经理举着一块“中国队进球”的牌子，哈尔滨的一个企业亮出了一个小小的横幅。实际上有关赛场的种种禁令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随着赛程的顺利进行，各种限制越来越少，别说不准带有声响的喇叭和有广告的旗帜，各国球迷是鼓乐齐鸣彩旗翻动。而着装的习俗更是形同虚设，戴假发的，光肚皮的，简直是过狂欢节。
“球迷是谁？”和“谁是球迷？”
当这些各种类型的镜头使我渐渐以为解开“球迷是谁”的疑团后，我才发现这些人太特殊，太另类。那么面对着淹没在如海的彩旗和如雷的呐喊中的几万中国人来说，“球迷是谁”呢？真是有点能置身人海难识球迷真面目了。还是随手看看远距离的西方媒体怎么描述这支浩大的队伍吧：
数以万计的中国球迷形成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跨国助威……
与平淡拘谨的中国足球相比，中国球迷以宏大的场面，自觉的纪律和倾情的投入证明是一流的……
如果你想想这些每月只有千把元收入(不足发达国家十分之一)的中国球迷，能花费几万元专程出国来为他们的球队助威，你就不能不深受感动……。
中国的三个对手虽然场内结果相似，但球迷的场外却大不相同。在碰撞交融中也衬出了中国球迷外交的处女秀……
哥斯达黎加：两队尚未交锋，球迷首先遭遇
当从四面八方奔赴光州赛场的两国球迷在中途相遇时，打着各自国旗的双方球迷都向对方打出2：0的手势。这是中国三场比赛中最具火药味的遭遇，双方都只有在对方身上有捞取3分的唯一的机会。和中国声势浩大但面孔统一的球迷相对应，哥队球迷则色彩丰富人种多样。有棕色皮肤的奔放的土著大伯，也有白肤金发的腼腆的移民小伙。在两国的球迷欢呼簇拥中，两国的首领开始模拟过招。但当大腹便便的哥国“肥叔”被身体庞大的中国“胖哥”顺手搪了一个趔趄时，顿感不快拂袖而去，中国球迷赶快上去拱手道歉。我猜想在两队对阵时，这位胡须有点花白的壮汉看定会带领人数少得多的哥队球迷发出加倍吼声。
巴西：脸谱加桑巴，中巴球迷共享节日
巴西球迷几乎是踏着桑巴舞点走下大巴的。在走向检票口的一路上夹在汹涌壮阔的中国人潮中，这些戴着绿色假发，身着裸露腰身树叶装的壮汉娇女们，仿佛像一个红色海洋中绿色的歌舞岛屿，引起对手的欢呼。西归浦体育场靠山临海，是号称“东方夏威夷”的济州岛上的一颗明珠，映着傍晚的彩色云霞熠熠生辉。当全副长靠大旗的中国大汉和赤裸纤腰的巴西少女相遇时，更像是一个洲际的民间汇演而不像交锋前的球迷叫阵。双方心态都异常轻松，仿佛傍晚扑面而来的海风一样。虽然有的巴西男人轻松地做出3：0的手势，但一个中国球迷却亮出令全巴西球迷大惑不解的1：5的手势，但当他终于明白中国球迷的意思是：巴西再多进两个，也让中国进一球时，禁不住为中国人的幽默和宽松开怀大笑，并当即竖起5：2的手势。可惜赛场上的巴西队员并未让双方球迷的愿望实现，但能亲眼目睹中国队员和大小罗纳尔多和里瓦尔多等世界顶级球员同场竞技，欣赏和享受已远远超过了激情和呐喊。当终场哨响时，在腾升的烟火中，两国球迷已舞成一片，仿佛在欢庆共同的节日。
虽然有球场上有巴西队员拒换球衣的消息，但场下巴西球迷却为能换得一件中国球衣而倍感荣耀。笔者的球衣就是几乎被一个巴西小伙“扒下”的。
土耳其：新月弯刀，杀机乍现。
当中国队6月13日已出线无望而最后为荣誉而战时，中国球迷已不存平一场的奢望。而和中国队最后一战的土耳其不仅要拿够三分还要捞够净胜球。粗眉重毛的土耳其队兼有亚洲原始的凶悍和欧洲现代的奔放。它脱亚入欧宁为风尾不做鸡头的决心既有点像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的气度，又有点中世纪可汗席卷欧洲的杀机。横跨亚欧两洲的土耳其球迷在生活方式上似乎更欧化，不少土耳其人都是一对青年夫妇推着个婴儿车带着一对儿女的平静的中产阶级。双方球迷相对多是礼貌地一笑，他们会友好的合影，礼貌中含有尊敬，但决不会有中哥的对峙和中巴的融洽。中土之战后，中国浩大的球迷兵团将铩羽而归，而心存高远的土耳其将转战东瀛。不同的心境和过于匆匆的会面使大家都没有更多的余兴交换球衣。但我却看见一个土耳其男子专门买了一件新中国队球衣，从汉城体育馆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
中国球迷队伍中的西洋面孔
身披中国国旗的一队美国球迷的热忱一点不亚于中国人。他们用纯正的中国话高呼“中国加油”，一个活力四射的金发女大学生更是成为中国球迷抢着合影的模特。而忽然流行的缀着红五星的绿色解放军帽戴在美国小伙的头上，使我这个在中美六十年代对峙时的老兵感到怪怪的。
而让主办国谈虎色变的英格兰球迷却彬彬有礼，一点儿也没有电视镜头上的世界足球流氓的影子。他们在整个脸上涂上中国国旗，在旗杆般高高的身材上十分显眼。而他们绅士般低沉的英语，使在外语不太好的韩国放开说英语的中国球迷更乐于检验一下自己的真正水平。
中国球迷以一个开放进取、而富于个性的形象通过世界杯展现在出来……
不少国内媒体指责中国球迷各自为战，不像韩国球迷那样从服装到口号整齐划一。确实赛场内外从总统到司机韩国球迷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让人震撼。但在军事对峙状态下的南北朝鲜都留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战时体制。我倒更欣赏中国球迷那种丰富多采的个性，除了上面提到民间戏剧特色的球迷首领，在中外记者镜头里更具人情味：一对接吻的年轻恋人脸上的油彩正好合成china的图案，而在空荡荡的球场看台上，曲终人难散，一对相拥而泣的青年男女相互安慰，一个孤独的球迷在默默地收拾旗帜……。一个开放进取，而又富于个性色彩的中国通过世界杯的多彩棱镜展现在世界面前。(现场中外球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