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们会记得:那一天下午,骄阳似火。
看中国队的球,最合适的是一个空间巨大、气氛热烈、可以尽情挥舞旗帜、尽情歌唱、尽情呼喊、尽情喝酒的地方。这地方,终于找到了。2002年6月4日,下午,北京,炎热的时候。2000多球迷聚集在工人体育场外,这里有巨大的屏幕,辽阔的广场,喝不完的啤酒,以及炎热的太阳。
阳光从一个上午的阴霾里喷射出来的午后,我们开始集合。为了让大家能看好中国队在世界杯的第一次比赛,我们整个公司放假,年轻的员工们几乎都来了;我早早就开始在网络上使劲招呼的网友们扶老携幼地来了;大家换上我们组织的统一的中国之队球迷衫,挥舞起巨大的国旗,悬挂起米卢、范志毅的照片,在骄阳下,期待经历历史。有些朋友在网上相聚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时候拥抱在一起,亲热得象兄弟。
国歌奏起的时候,全体起立高声歌唱。哨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全体竭尽全力呐喊、跳跃。这真象一个真正的看台,中国队好象今天就是这里的主场!有人关心了一下气温:比光州还高几度。
可能人多所以招人,今天“混”进球迷队伍的记者还真不少。一位操着生硬汉语的韩国电视台记者小姐,可能受到气氛的感染,也要了一根“中国必胜”的头箍带上,和我们一起欢呼一起跳跃。可能我坐的位置过于“中心”,不时有大汗淋漓的老外记者伸着话筒过来采访,我当然从头到尾一直嘴硬:中国队尽力了,中国队进步了,中国球迷不泄气……又喊又叫又说话,一直到实在没有声音了为止。无论结果如何,中国球迷先不能示弱,这就是我当时想的。那时候,来不及悲伤。
终场哨声吹响的时候,疲乏突然涌上身体,思想却还是空白。走出体育场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饥饿了,才想起没吃午饭。咬了一口面包,我突然这么想,无论如何,多年以后,我们会说:那一天,准时地,我们都来了。我们看到了,支持了,呐喊了,歌唱了。那一天,北京6月的下午,骄阳似火,象我们的热情……
可是,总有一些悲伤,不会自己溜走。
这时候,突然害怕一个人回家。想起附近就是我常去的酒吧,又累又饿又疲劳的我,决定去坐坐。进门来到几乎象自家客厅一样温暖熟悉的环境,突然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要垮了。里面没有什么客人,而服务生都是老熟人。老板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看着我汗湿的队服,还有下意识地还捏在手里的那条带了5年的“中国必胜”头箍,什么也没有说,拉过椅子说,别说话了,看你累的,先坐会。我嘟哝了一句:不是累……就半躺下了。头上就是电视机,正在播放日本的比赛。虽然,可能是昨天没有睡够,也可能是毒日头烤得,眼皮发涩,可还是盯着屏幕看啊看啊。慢慢觉得,那里面的镜头,离我越来越远,变得朦胧。
日本踢得是好。我能预计,晚上,韩国队也会踢得很好。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我甚至能想象,回去能看到大量的关于“亚洲崛起”的文字。这个时候,突然想起那一天,21年前,也是世界杯,外围赛,我们赢了日本,赢了沙特、科威特…那一天我们呼喊着什么?“冲出亚洲!”。可是,亚洲现在在那里?亚洲的足球,现在全在那些岛上,本来很近很近,现在突然,很远很远……
心里面,突然觉得空掉了一块。下意识地坐起来,想喝一口老板送来的啤酒,填补点什么。这时突然发现,对面有一个熟人,二眼直勾勾地,也瞪着屏幕。罗大佑。我们沉重地挥挥手,突然发现,彼此是这样地孤独,需要说点什么。
大佑,刚才一定看球了吧?我问。心里想:废话,坐那里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没话找话。
看了。唉,还是输了。大佑勉强地微笑,说。马上加了一句:老兄啊,别这样么,拿点精神出来,还有机会的啊。
比我还大十来岁的大佑,在我们的心里永远不害怕时光溜走的大佑,依旧端坐在那里,认真地看球,直面着日本。我突然觉得有些羞愧,坐直了身子,和他击了一下掌:对,有机会!
出门的时候,我想起了手里的相机,说,今天这日子特别,我们再照一张?大佑那样忧郁地苦笑着:老兄啊,我们二个大男人,这样悲伤地留在照片上,多不好啊,尤其你还穿着国旗(我穿的队服上确实有国旗)。我点点头。推开门,走进北京6月的骄阳,突然觉得勇敢起来。勇敢得觉得自己能一个人走回去,重新直面那巨大的屏幕。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可总有一些悲伤,会和希望搅拌在一起,一直留下…
后记:这篇写于2002年6月4日中国世界杯首战后,当时没有完全发表,因为心存希望。今天,中巴战后发现,怀着一丝悲伤的希望,也许更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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