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队和喀麦隆队在夕阳下进行了一场很让人纳闷的交谈。这种足球形式的谈话呈现着陈旧的比赛表情和举止,缺乏动人的感染力,像主题压抑、场景单调的话剧,使人滋生了消极灰暗的遐想。
这部旧话剧的上集是这样的:沙特人一开场就投入到自己选择的角色中,发挥奇好,没有拖着“0:8”的矫情尾巴,令人意外又欣慰。但是,十多年来一贯嗜血暴烈的喀麦隆队,仿佛一头懒洋洋的狮子,花费了半小时时间也没能牢靠地掌握控球权,却悠悠然毫不心急。旁白的黄健翔为此惊奇,小心翼翼揣摩着狮子的可能用意,不敢轻率地批评,也不大明白西亚绵羊怎么就能治得非洲狮子没脾气了。他认为喀麦隆人陷进了沙特人所喜欢的慢节奏里,等于让对方牵住了自己鼻子,因而面目全非。他的直觉是有道理的。足球里的“风格相克”一说,确有其事,有时候足球上的“一物降一物”,不按正常逻辑发生和发展。喀麦隆队明显技高于沙特,也比对手强壮,获胜的理由更比对方要充分和远大,可是他们就是发不出力,打不起精神。两队踢得格外文明,少有恶意侵犯,鲜见怒目相向。在喀麦隆面前,沙特不再是弱旅。在一只绵羊面前,狮子也不再是猛兽。这情形不三不四,不是喜剧也不是悲剧,脱离了人们普遍的审美爱好和认识。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本描述西亚风情和人文的书,书的作者是个法国教授,他举了很多事例来说明沙特人的“闲适”,大意是,这种闲适贯穿在沙特人所有的生活习俗中,休假时是闲适的,工作时是闲适的,开心或痛苦时也是闲适的,享受荣誉和承受耻辱时依然是闲适的——就是在复仇时,所采取的方式也还是“闲适”的。于是,我想通了,不管沙特人立志雪耻的决心有多大,他们在足球场上都是不习惯呲牙咧嘴也不擅长张牙舞爪的。喀麦隆人一定很清楚,亚洲球队不善于稳定把持下半场局势的毛病,就同有些女人不善于矜持守护下半身腰带的习性异曲同工。所以,他们大可以心怀鬼胎而且胸有成竹,大可以等到那种时候再寻找和突破那种缺口……当一头狮子在漫长而温和地消解一个“闲适者”的性命,那场面比看它一口咬死谁更让你难受。
果然,旧话剧的下集正是如此。沙特人闲适地进取了,闲适地拼搏了,闲适地挣扎和弥留了,最后,就闲适地失败和死亡了。终场的一瞬间,我忽然对“物竞天则”和“弱肉强食”产生了别样的理解,对亚洲人的某些类似生存观念和进化哲学感到不安及惭愧。
足球是个赤裸裸地展示生命的力量、技巧、智慧和前途的竞技场,在这里反映出来的“优胜劣汰”,具有广泛而深刻的象征意义。沙特之死,然后是中国之亡,这难道不是某种人生观的一种被质疑和被否定吗?(杨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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